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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德米拉·叶甫盖尼耶芙娜·乌利茨卡娅(Людмила Евгеньевна Улицкая,1943年生)堪称当今俄罗斯文坛最成功、最流行的作家之一。她的小说由俄罗斯著名的“艾科斯莫”出版社(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Эксмо》)大量发行,几乎她的每部作品一经问世,都能引起读者和评论界的高度关注并在图书销售排行榜上名列前茅。乌利茨卡娅的作品不仅享誉俄罗斯国内,而且在世界其他国家中也颇受青睐。
  
  作为一位犹太知识分子,她的价值观不仅深受俄罗斯优秀文化传统的影响,而且具有深厚的犹太文化意识,尤其是“家庭关系是伦理道德之核心”的意识。因此,她作品中的主题常常是家庭及家庭中的女性。乌利茨卡娅笔下的女性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那就是从她们身上生发出的给人安抚令人镇静的力量。她非常欣赏“俄罗斯人,尤其是俄罗斯女性拥有的那种温顺地接纳一切的能力。”因此她笔下的理想女性总是尽力去理解生活,保卫生活,哪怕是面对丈夫的背叛。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解体前后的俄罗斯在政治、文化和生活等发面发生的剧变,为文学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冲击波,俄罗斯文坛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各种文学体裁和文学风格呈现在读者面前,不计其数的文本更是令读者目不暇接,而多元化的审美和批评标准以及多个文学阵营的并存,也让一部作品的接受和评判变得十分多元,甚至截然相反。在这样的文学语境下,很少有作家能够赢得多方的肯定和赞誉,而在他们中间,能够经得起时光磨砺和沉淀的更是少数。而俄罗斯女作家柳德米拉·乌利茨卡娅就是这样一位作家,在她步入俄罗斯文坛后的近十年期间,她一直持续地得到读者和评论家的爱戴。据2003年的一份统计数字表明,她是当今在俄罗斯拥有读者最多的作家。一个女作家荣获如此殊荣,这在俄罗斯的文学史上也是比较罕见的,而有评论家认为,她是当前俄罗斯最优秀的作家之一,是当代俄罗斯文学,尤其是俄罗斯女性文学的领军人物之一,她和另外两位女性作家彼得鲁舍夫斯卡娅、托尔斯泰娅一起被并称为俄罗斯当代女性文学的“三套马车”。前不久,乌利茨卡娅的长篇小说《您忠实的舒里克》又获得了我国人民文学出版社颁发的“年度最佳外国小说奖”,并被翻译成中文,而在此前,她的主要作品《索涅奇卡》、《美狄亚和她的孩子们》和《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已经被译成了中文,她在中国也似乎成了一位最受欢迎的俄罗斯作家。
  
  比起其他在当今受到关注的作家,乌利茨卡娅可谓是一个大器晚成者,她在50岁的时候才得到文学界和读者的密切关注,然而对于作家而言,年龄是一种财富,是一种无形的资本,她早年的生活经历,她对生活成熟的观察,使得她能够为读者奉上一份份迟来的文字厚礼。乌利茨卡娅1943年出生于莫斯科一个“热衷于写作”的犹太知识分子家庭,她的曾祖母是一位诗人,爷爷出版过音乐方面的专著,而父母均为自然科学工作者,常年写作学术论文。童年时代,作家享有充分的读书自由,也正是良好的家庭影响和广泛而庞杂的阅读兴趣,培养起了作家最初的文学感觉,如作家自己所述,帕斯捷尔纳克、纳博科夫、普拉东诺夫等作家对她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均产生过重要的影响。乌利茨卡娅在青年时代从事的是与文学毫无关系的自然科学,她毕业于莫斯科大学生物系,后来又在莫斯科普通遗传学研究所获得遗传生物学副博士学位。70年代末,她的一些朋友被克格勃盯梢,她也因此受到牵连,被开除了公职。从此,作家开始了一种与从前完全不同的生活道路,而她自己则戏称是“克格勃让她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从1979年到1982年期间,退出生物学圈子的乌利茨卡娅在犹太室内音乐剧院做文学编剧,在此之后,整个80年代她都在从事各种各样与文学相关的工作,她创作儿童剧本,童话故事,为广播电台写作,给木偶剧院写脚本等等。在这一时期,作家完成了两部童话作品集——《一百个纽扣》和《玩具的秘密》,但这些作品在当时并未给作家带来太高的知名度。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乌利茨卡娅的创作转向短篇小说,她最初的作品是在法国和德国发表的,法国的伽俐玛出版社出版了作家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这些作品在俄罗斯还未曾与读者谋面,而直接翻译并出版作家手稿的做法在伽俐玛的历史上更是前所未有的。在此之后,作家将这些小说陆续发表在俄罗斯境内的一些文学杂志上,其中,发表在1991年《星火》杂志上的短篇小说《燕麦穗》引起了评论家和读者对作家的最初关注。1995年,乌利茨卡娅在俄罗斯出版小说集《穷亲戚》,其中收入了她在90年代初发表在国内一些大型文学杂志上的短篇小说,如《幸福的人们》、《布哈拉的女儿》、《别人的孩子》、《漫长的生活》等。这些作品体现了其小说创作的主要风格,即对生活细节、人与人之间关系和家庭生活的关注。
  
   90年代中期,乌利茨卡娅开始涉足中长篇小说创作,这些作品为作家带来了很大的声望,1993年,她的中篇小说《索涅奇卡》获得了俄语布克奖的提名,后来,这部最终未能获得该奖的作品于1996年在法国折桂美狄奇外国文学作品奖,乌利茨卡娅也成为获此奖项的惟一一位俄罗斯作家。《索涅奇卡》是作家真正意义上的成名之作,也是其作品中激起反响最大的一篇。小说写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犹太女子索涅奇卡的一生,她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家庭和丈夫的事业,容忍了画家丈夫晚年的背叛,并为他能够在花甲之年重新找到创作灵感而感到欣慰。丈夫去世后,索涅奇卡为他的情人安排好生活,重新过起了很久以前属于她的那种日子 ——沉浸在书籍的世界中。她虽然已经老了,可是仍然保持着一种内心的平静与和谐。索涅奇卡的形象引起了读者深深的思考,虽然她相貌丑陋,但是她那种处乱不惊、与世无争的平和性格博得了很多人的喜爱,人们似乎在索涅奇卡的形象中看到了当代俄罗斯文学中久违了的传统女性形象。不久以后的1996年,乌利茨卡娅的另一部小说《美狄亚和她的孩子们》出版,书中的女主人公堪与索涅奇卡相媲美,小说引起了读者更为广泛的阅读兴趣。美狄亚从16岁起开始替早逝的父母抚养弟妹,承担起维持家庭完整的重任,肩负着大家庭母亲的角色。结婚后,她对丈夫忠贞不渝,把他视为自己生活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虽然在丈夫死后,美狄亚发现了他过去的背叛,而且是和自己心爱的妹妹,但是她却竭力克制自己,力图保持内心的宁静以及对生活的乐观,她用俄罗斯女人身上那种平和地接纳一切的能力,化解了生活中的不幸和坎坷。她和《索涅奇卡》中的女主人公一样,始终拥有属于自己的、不容他人侵犯的内心世界,保留着一份精神上的独立和自由。而在小说中另外一些追求肉体欢乐、崇尚浮华,以及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灵与肉统一的女性形象,则从另一侧面突出了美狄亚心灵的高度和谐与宁静,以及从这样的心灵中生发出来的令人感到慰藉的力量。《美狄亚和她的孩子们》散发着一种宁静和祥和的氛围,在20世纪末充满动荡的俄罗斯社会,作品以其历史感、永恒感,以其散发着温馨感觉的细节描写赢得了文学界的一致赞誉。1997年,小说入围俄语布克奖的最后角逐,并被评为当年最重要的文学事件之一。
  
  作家的两部小说都与当今俄罗斯最重要的文学奖项失之交臂,有人因此戏称“她在布克奖的门口等了太长的时间”。2001年,乌利茨卡娅的长篇小说《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终于敲开了布克奖的大门,作者也因此成为迄今为止获得此奖的惟一一位女性作家。小说以一位事业有成的妇产科医生库科茨基为中心,记录了他的家庭成员——妻子叶莲娜、养女塔尼娅和朋友戈尔德伯格的生活。小说在20世纪将近100年的宏大历史背景下,描写了几个主要人物在这个时代的命运遭际:男主人公库科茨基和他的朋友戈尔德伯格作为俄国知识分子的代表所遭遇到的各种不公平待遇,女主人公叶莲娜、塔尼娅、瓦西丽萨等不同时代女性对待家庭、情感等问题的不同处理方式以及她们的命运变故,更为主要的,是医生及其妻子的并不完美的家庭生活。作家曾说过:“作为学生物的,我对人的身体生理感兴趣;作为一个作家,我研究人的一些较深层次问题——人的心理、人生经历和人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在这部小说中,乌利茨卡娅充分展示了自己的这两种特长,她以自己丰富的医学和生理学知识,在小说中增添了很多令人回味的细节描写,如人在母体中的形成,精子和卵子的相遇,此外还有许多含蓄而又优美的性爱描写。此外,小说第二部分的非现实主义描写,也是作品中较为独特的地方,作者在这一部分主要描写的是叶莲娜病中的幻觉,然而却在这种非现实的场景中表达了她对宗教、死亡、爱情等永恒问题的深入思索。俄国评论家称《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是一部“家庭史诗”,是一部“迟到了将近20年之久的、智慧得不可思议的小说”。迄今为止,它已被翻译成将近20种语言。这部作品不仅仅引起了俄罗斯和西方女性主义文学评论家的密切关注,成为俄罗斯女性文学研究的典范文本,同时,它也是当代俄罗斯文学风貌的微缩体现。
  
  作为一名得到广泛关注的作家,乌利茨卡娅每一部作品的问世都会激起不小的反响。2004年初,作家发表了她的第三部长篇小说《您忠实的舒里克》,和以往略有不同的是,这部作品激发了热闹的争论,对它的赞誉和批评之声都是一样的响亮。有评论家认为小说展示了作家对小说形式的一种创新,还有人认为小说中的性描写以及男主人公用性取悦各种女人的行为方式是“廉价的情节剧格调”,然而,这种争议并未打消读者的阅读兴趣,在小说发表后的几个月内,它持续位居俄国图书销售榜的榜首,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作品的魅力。这部作品讲述的是一个在女人世界里长大的男孩舒里克的故事,他的外婆和妈妈把他培养成了一个善于同情他人、尤其是女人的男人,他认为帮助所有需要他的女人是他义不容辞的事,于是,在小说中围绕着舒里克展开了一系列的俄罗斯女性形象,她们的年龄、职业、命运各不相同,然而都是舒里克在性方面给予“救济”的对象。但是舒里克并没有从这种怜悯中得到幸福,他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幸福,也错过了自己惟一的爱情。从表面上看,小说写的是舒里克的成长历程,以及他同一个又一个女性的交往,但实际上,作为一名女性作家,乌利茨卡娅在书中真正关心的却是女性问题——她们的命运安排,她们在生活中爱的缺乏以及对爱情的渴望,女性的孤独等等。在这样的语境下,周旋于形形色色女性中间的舒里克变成了一个男性符号,一个“泛指”意义上的男人,他已经不是作品中真正的主人公了。
  
   2005年末,乌利茨卡娅来中国出席人民文学出版社“年度最佳外国小说”的颁奖仪式,作为《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的译者和她小说创作的研究者,在和她的文字有了近距离的接触之后,笔者又有了一次和作家进行面对面交流的机会。乌利茨卡娅似乎也对这样的见面感到高兴,她在给笔者的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和您的见面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您翻译了《病案》,而这自动地把您变成了几乎是我的亲人……”这是作家第一次来到中国,而在此之前她已经去过不少东西方国家,谈到对中国的印象时,作家说,她惊叹于长城的雄伟和颐和园的美丽,北京从一个古老的都城变成了一个现代的城市,她想像中的自行车海洋原来已经变成了私家车的洪流,而低矮的四合院也被摩天大楼所替代。
  
  然而,作为一名创作“家庭生活史诗”的作家,她对中国人“屋檐”下的生活格外感兴趣,她说,她来北京看到的都是人们在户外——在正式场合、在大街上、在饭店里、在旅游胜地的活动,而她特别想结识中国的家庭,看看中国人是在怎样的环境里生活的。从这里也不难看出作家对百姓日常生活的兴趣,更可以从一个侧面解读出作家创作内容的源头。在短暂的相见中,我们的谈话不可避免地涉及到文学创作方面的话题,乌利茨卡娅谈了自己的长篇小说创作,她说,其实她更善于写作短篇小说,但是有一些题材无论如何也无法纳入短篇小说的框架。写作长篇小说的状态就像是得了一场慢性病,当她结束写作的时候,她感觉到一种类似于久病初愈的轻松和幸福。她说,《您忠实的舒里克》也许是她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了,因为写作每一部长篇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而她更愿意做一名“短跑运动员”。作为一名女性作家,她对当前的文学研究热点——女性文学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她不赞成把性别作为划分文学种类的尺度,虽然男作家和女作家确实在题材领域和描述方法上有差别,比如女作家比较擅长家庭生活、个人情感以及女性特有的体验等题材,而男作家则在战争、历史题材方面显示出他们的优势,但是文学从本质上说,只能以好坏作为衡量标准,而不是性别上的差异。
  
  然而作家又谈到,假如女性文学能够促进男女两性的互相理解和爱护,帮助男性更为了解女性的话,她则不反对这样的划分方式。我们的见面是短暂的,在即将告别的时候,乌利茨卡娅谈起了自己的两个愿望:在事业上,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聚集起自己各个语种的翻译者,和他们进行面对面的交流,她想看到不同的译者所遇到的问题以及大家对其作品的不同解读;另一个愿望则是关于她的家庭的,她说,在《您忠实的舒里克》中,她的男主人公生活在女性的包围之中,而现实生活中的她则生活在男性的包围之中,他们的家族已经三代没有生女孩了,她希望有一天他们的家族里会出现一个女孩。
  
  作为一名在俄罗斯受到读者广泛喜爱的作家,乌利茨卡娅始终关注的是普通人的生活和情感,她以其作品所传达出的宗教感、永恒感和充满温情的描写,为身处乱世的俄罗斯人带来了很多心灵上的慰藉,有评论家说,“在无论是人类还是历史都失去了未来的20世纪末,乌利茨卡娅创作出了一幅和谐的世界图景。”而在中国, 伴随着作家主要作品的相继出版,我们也希望她能够为读者所接受和喜爱,希望读者在阅读她作品的时候,在了解俄罗斯当代生活和人物命运的同时,能够在她的文字中解读出那些让人感到平静和安慰的爱、宽容和同情等永恒的情感。
  
  乌利茨卡娅两篇短篇小说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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